溥儒(溥心畬)(1896-1963);九九消寒帖
水墨紙本 1955年作 91x13cmx2
資料:《溥心畬:長流美術館50週年紀念選》,藝術家出版社/長流美術館,2024年1月,p.208。
藝覽窗前——長流揀選佳構(2025展期11月04日—12月07日)
溥心畬文化行旅中的〈九九消寒帖〉──1955年旅韓題識的深層意涵
1955年,是溥心畬離散生涯中少數能以「文化象徵者」身分重返東亞文化舞台的關鍵一年,當時他隨朱家驊(時任國民政府中央政務委員、文教領域核心人物)與甲骨文學者董作賓,共組一支結合文化、考古與書畫的訪問團,前往韓國講學交流,此行由朱家驊與韓國政府密切交涉促成,使溥心畬在政治流亡與文化遺民的雙重身分之外,再度被另一東亞國家以文學、書畫與歷史學養重新評價,正是在這趟旅韓期間,他為一幅先前於臺北寓所已完成大半的對聯補上「客漢城并書」,使作品的定位與精神意涵,遠遠超出一般書聯的範疇。
「每日一筆」的修行:九九消寒帖的生成過程
這件作品形式殊異,兩幅各九字,每字旁皆標明書寫日期,自十一月起筆,歷經十二月、正月,直至二月方告成,橫跨三個月,其緩慢而有節奏的生成過程,正體現溥心畬在臺寄寓期間「每日一筆」的書寫修行。字體以淡紅、青綠等彩線立骨,再以墨線細描外輪,讓彩線的骨架被「整理」成正式的字形,此種作法承自「九九消寒帖」的傳統體例——每字九筆,日書一筆,累積九九八十一日而成,全作融合筆法示範、色彩試驗與日課修持三重意涵,是溥儒書法中極為罕見的實驗性作品,絕非旅途中匆促成篇的即興之筆。
因此,1955年旅韓時所補題的「客漢城并書」,並非指作品完成於韓國,而是溥心畬藉以紀念此行、進行自我定位的題識:他將一幅具有高度私人性、日常修習意味,且能代表其性情、胸臆與人格世界的作品攜至漢城,並在當地補落題語,象徵他在離散境況中,重新將自身文化身分錨定於東亞文明共享的文化版圖之內。
孤清歲月中的精神日記
作品文意亦與旅韓背景相互映照——「屋後流泉幽咽洽香草」「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皆寓意新生、清源與復甦,是傳統士大夫內省與自我涵養的象徵語彙。1950 年代初期,溥心畬寄寓臺北市城區,境遇孤清,此作可視為他寄情四時、以自然寄託心性的精神日記,而當他於1955年首次以「文化承繼者」的姿態出訪韓國時,選擇攜帶此作,更顯他以真性情而非政治姿態面對外界:這件作品成為他在艱難歲月裡的內在肖像,也是最能呈現其精神面貌的象徵物。
旅韓遺存中的關鍵作品
更進一步說,這次旅韓是溥心畬自北京、上海、香港、臺北、日本之後,首次在另一東亞國家受到正式邀請,以文化傳統的代表者現身國際舞台。補題「客漢城并書」五字,不僅是行旅紀錄,更隱含清遺民在新時代中的多重身份認知:既是流亡者,也是文化承載者;不願從事政治表述,卻以文化自立;身在臺灣,精神家園仍寄託於中華文明的長流之中。
因此,這幅〈九九消寒帖〉不僅是一件書法作品,更是溥心畬在東亞文化坐標中重新定位自我、回望精神原鄉的關鍵象徵,它記錄了溥心畬於1950年代最真實的精神狀態,也是目前已知與 1955 年旅韓行程直接相關的極少數遺存之一,無論從文化史、溥儒研究或展覽詮釋角度觀之,皆屬極為關鍵的重要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