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流寶笈〈仕女圖〉品畫論
評介撰文 / 臺灣美術院院士 曾長生博士
作品賞析
一、第一代赴法國勤工儉學
林風眠原名鳳鳴,1900年生於廣東梅縣,祖父是石匠,父親是畫師。他繼承了祖父鍥而不捨的精神,接過父親手中靈巧的畫筆。1919年,林風眠遠涉重洋,赴法國勤工儉學,先後在第榮美術學院和巴黎高等美術學院學習和深造西方繪畫,打開了藝術視野。1925年初學成回國,經蔡元培力薦,任國立北平藝術專科學校教授兼校長之職。1928年,又創辦了國立杭州藝專,為中國美術事業作出了卓越的貢獻。新中國成立後,曾任中國美術家協會常務理事、中國美協上海分會副主席和主席、上海中國畫院畫師。1977年定居香港,繼續從事藝術創作,至1991年病逝,成為享有國際聲望的中國畫家之一。
二、林風眠的跨文化現代性
林風眠的作品, 早期以油畫人物為主,兼畫水墨山水、花鳥等。代表作有《摸索》《人道》《人間》《生之欲》《人類的歷史》《金色之顫動》《傷鳥》等。這些作品產生於祖國苦難深重的現實背景,與其青少年時代所接受的民主主義與人道主義思想,康德、叔本華哲學,以及在歐洲留學期間個人生活上所遭遇的不幸有直接的影響。這些作品充滿憧憬與追求,呼喚友愛和人性。林風眠在畫山水、花鳥、靜物的同時,創作了大量女性題材人物畫。他對女性之美情有獨鍾,甚至到了晚年,仍孜孜不倦,不斷創新。這些新型的仕女圖就像一群美麗的蝴蝶,為中國現代美術百花園增添了無限生機。
三、新型的仕女圖
《紅衣仕女》與《青衣仕女》約作於1978年後,應屬林風眠赴港後重畫舊作,乃多年風格的集大成之作。畫中仕女側坐於輕紗幔帳前,鵝蛋形秀麗的臉龐上有著纖細的眼睛、淡淡的彎眉和小小的嘴唇。她的姿態嫻雅文靜,眼瞼低垂微微頷首,十指纖纖掩卷沉思。背景中的織物,先上重彩,再以特製細筆加白粉,營造出背光透明的紗質感。畫中仕女的紅衣或青衣以大面積平塗而成,在極為優美的色彩之上,再以俐落的線條勾勒衣紋,後施白粉於袖口和領口,既體現了衣裙的層次感,也勾勒出仕女輕靈的體態。
四、融合中西繪畫藝術
林風眠的“仕女圖”,廣泛吸收西方古典藝術、印象派和野獸派的養份,將西方大師的精髓與中國漢唐藝術及民間美術,恍若夢境般地交融在一起,水墨與油彩、力量與柔情、詩人般的氣質與清醒的思維,在他的探索中凝為一體,從而熔鑄出了自己鮮明的個性化繪畫語言,形成他的獨特風格。在革新中國畫的百年求變中,林風眠的創造性、開拓性探索,無疑具有里程碑的意義。
林風眠筆下的女性,無論容貌還是氣質,完全不同於中國古代仕女畫或近代“月曆牌年畫”,從古裝仕女到現代佳麗,從戲曲舞臺的女性形象到現實生活中的美人,都是那麼純潔、優雅,充滿生命的律動,既有東方女性的古典美,又蘊涵現代女性的韻味美,展示出迷人的風采,成為融合中西繪畫藝術獨特的陰柔之美的形象符號。
五、畫家情感的自然流露
事實上,這是林風眠人格魅力的藝術再現,同時也寄託了他的理想境地。這不僅與他的坎坷人生經歷有千絲萬縷的聯繫,也與他的藝術觀念和藝術實踐長期不被人們理解有關。林風眠筆下的“新仕女圖”,是畫家情感的自然流露,同時也是關於人生、關於藝術的形象詮釋。儘管她們總是帶著淡淡的、隱約的憂鬱,但自然、單純、真實,猶如一幅山泉,清澈見底,流動著永恆的美姿,令觀者靈魂淨化、情感昇華、邪念消失。
六、詩中有畫,畫中有詩
在中國傳統繪畫理念中,“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是一個很高、很美的境界。“畫中有詩”並不是說畫中一定要有題詩,畫無詩意,既使題上許多詩,也是索然無味。“詩畫同一律,天工與清新”。蘇東坡的高論,也許至今仍有參考意義。這“天工”,是指自然、真實;這“清新”就是新鮮活潑,別具一格。
林風眠的畫,雖然也不題詩於畫,只在不顯眼的邊角處,簽名、蓋印了事,但格調高雅、意境清新、內蘊醇厚、詩情洋溢。中國畫的立軸長於表現高遠、深遠之“空” 境,長卷便於展示尋幽探勝的“動”趣,而林風眠“新仕女圖”的這種小幅方形構圖,與西畫的焦點透視相諧,有利於特寫式的近景刻畫,從而使畫面在平衡、穩定和完美中,帶有更單純、更直觀的視覺力度,更有利於畫境的營造和詩情的抒發。
七、寧靜中蘊涵著動態之美
林風眠的“新仕女圖”,題材多樣,風韻各異,從無雷同之感。畫中美人體態曼妙,優雅嫺靜;衣裙、水袖,設色隱約、含蓄;美眉、秀髮,運線果斷、疾速、遒勁。 臉面的清晰、明麗與衣衫及背景的模糊、朦朧,形成鮮明的對比,從而增強了畫面的韻律感,而背景色調左右暗、中間亮,猶如舞臺主角在聚光燈的照耀下產生的特殊光影效果。整個畫面如瓷器般晶瑩、溫潤、精緻,美人形象更顯風韻典雅、光彩照人。
林風眠筆下多為獨美人,她們或坐或立,或倚或臥,或衣或裸,或晨妝,或撫花,或靜思,或奏樂,沒有高貴、矜持,沒有裝腔作勢,都是那麼單純、寧靜、幽美,寧靜中蘊涵著動態之美,單純中傳遞著豐富的情思。恰似舊日情人,與你夢中相遇,觸景生情,情景交融,促膝談心,娓娓動聽。
八、新仕女圖的創造性和開拓性
林風眠從六歲開始學畫,據他回憶,有一個“貧窮悲慘的童年”,雖然後來“少年得志”,但一生中的絕大部分時間卻是在孤寂和坎坷中度過的,挫折和不幸像噩夢一樣困擾著他。但是,林風眠卻無怨無悔地把生命的全部奉獻給了藝術,實現了早年“我個人是始終要以藝術運動為標誌”的諾言。
“吹盡黃沙始見金”。隨著時代的發展、中西文化的融合以及藝術觀念的更新,歷史終於給予了他的創造性和開拓性以公正的評價。
林風眠曾深為感慨地以仕女圖的探尋,來引喻他的美學心得:“美像人間的一個最深情的淑女,當來人無論懷了何種悲哀的情緒時,她第一會使人得到他所願得到的那種溫情和安慰,而且毫不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