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齊白石山水十二屏收藏始末

本文另刊載於《中華文物學會2012年刊》

收藏文物除了鑑定真偽、欣賞優劣好壞、研究材質、年代型制、刻工作法、個人風格、筆墨特色等等之外，作品本身的來歷過程，更是彌足珍貴的依據。在歐美日等先進國家就做得非常徹底，每一幅名畫或藝術品，從製作者到每一任收藏家、經手畫廊和經紀人，甚至每一次展覽的美術館及出版品都有完整的記錄。目前國內當代藝術品已有畫廊開立之原作證書，而老一點的作品則大多數不完整，即使有早期的著錄如石渠寶笈、秘殿珠林、歷代名畫錄等等，亦因皆僅以文字敘述，無影像可資比對，故還須鑑定是否係著錄上之作品，即使是著錄上之作品亦經常鬧雙包或三包者，因此一件名作的流傳有序及相關紀錄之完整更形重要，故本文不擬討論齊白石畢生大作山水十二屏的內容，僅將其流傳收藏始末做一報告，還請大家多多指教。

齊白石 山水十二屏之1 1925 180x47cm 設色紙本

齊白石 山水十二屏之2 1925 180x47cm 設色紙本

齊白石 山水十二屏之3 1925 180x47cm 設色紙本

齊白石是國際公認中國二十世紀最偉大的畫家之一，與張大千、傅抱石、徐悲鴻並駕齊驅。在各大拍賣會上也屢創天價，上億人民幣的畫作屢見不鮮，據法國藝術品市場分析機構 Artprice統計報導二○一一年齊白石拍賣作品總值達5.10億美元，首度超過畢卡索3.14億美元的紀錄，也算是華人之光。
齊白石一生的作品極多，題材大多為花鳥草蟲、螃蟹、魚蝦、小雞等。而山水人物較少，大作以四條屏較為常見，六條，八條已是鳳毛麟角，十二條屏者更是絕無僅有。本件齊白石山水十二屏每屏六尺對開之巨作，又曾藏于黃琪翔、郭秀儀手中，更增其珍貴性。
齊良遲曾說:「白石老人的人物山水畫不到十分之一」。白石老人的山水畫重寫生，以大寫意創作，四十五歲以後曾經「五出五歸」，遠遊大江南北，一九○二到一九○九的八年間，到過黃河、長江、洞庭、華山、嵩山、廬山、陽朔、桂林、珠江等地，先後跨越河北，江蘇、陝西、江西、廣西、廣東等省，遊歷中從收藏家中直接觀摩石濤、八大、金冬心、羅聘、黃慎、徐渭、陳淳、梅清等大家，吸取傳統書畫的精髓，在石濤「搜盡奇峰打草稿」的影響下，筆墨構圖自然帶有濃厚鄉土氣息。
白石自述中也感慨道:「到此境界，才明白前人畫譜選意佈局和山的皴法，都不是沒有根據的。」白石老人追求「妙在似與不似之間以及「形神俱到」的那種意境，並說:「太似為媚俗，不似為欺世」，因此把遠遊期間的山水寫生稿整理後，擷出五十餘幅編成「借山圖冊」，根據學者考證白石老人一生的山水創作都未曾離開這五十餘幅作品的基礎和原形去演化脱胎而成，而「山水十二屏」則為齊白石畢生山水的精華，更可貴的是保存得完整如新。

齊白石山水十二屏之4 1925 180x47cm 設色紙本

齊白石 山水十二屏之5 1925 180x47cm 設色紙本

齊白石 山水十二屏之6 1925 180x47cm 設色紙本

一九八九年底王台慶兄來找我說有一套齊白石山水十二條屏要賣，記得當時他拿了幾張齊白石山水畫照片，我看了覺得很好，一聽價錢要一百萬美金，合台幣將近三千萬元，好一個天文數字，當時雖然張大千的潑彩精品已有台幣千萬元的行情，而齊白石的畫價仍然不高，一般作品的行情在六、七十萬臺幣左右。當時的天價是一九八八年一月香港佳士得拍出的齊白石花卉四屏，每一屏長八尺寬二尺，是齊白石少有的巨作，因此創下一百九十八萬港幣的個人天價紀錄，截至一九九○年中國近現代畫拍賣天價之首為趙之謙花卉四屏所創的港幣三百五十二萬，其次是傅抱石九張機冊頁的港幣三百四十一萬，第三是張大千大幅青綠潑彩山水港幣二百九十七萬，而齊白石花卉八尺屏名列第四，本件作品之價格高達一百萬美金是十大天價總合二千二百一十萬港幣的三分一。可以說是空前的天價。

附件:長流美術館發行，《長流藝聞》第2期(1990年05月)，〈1990以前中國近現代書畫十大天價〉，頁12-13。

中國近代畫十大天價

①趙之謙 花卉四屏 1990.5.15香港佳士得 HK 352萬

②傅抱石 九張機冊 1989.1香港佳士得 HK 341萬

③張大千 潑彩山水 1989.12香港蘇富比 HK 297萬

④齊白石 花卉四屏 1988.1 香港佳士得 HK 198萬

⑤張大千 桃源圖 1987.5 香港蘇富比 HK 187萬

⑥吳冠中 高昌遺址 1989.5 香港蘇富比 HK 187萬

⑦傅抱石 唐人詩意冊 1984.2香港蘇富比 HK 176萬

⑧任伯年 花卉四屏 1989.1香港佳士得 HK 165萬

⑨石  魯 山水 1989.5香港蘇富比 HK 165萬

⑩齊白石 山水人物冊 1990.3香港佳士得 HK 143萬

交畫付款的過程也是曲折離奇，因為畫在北京，錢在臺北，賣方不願把畫交給中間人帶走，而買方也不放心沒有看到原作就把畫款一次先行支付，最好是買賣雙方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當場銀貨兩訖。但是中間人不願讓買賣雙方見面，本人也不想身懷鉅款赴約，然後再獨自攜帶國寶畫作闖關回臺，冒二次風險。因此最後雙方同意一幅一幅的買，每次付十萬美元，帶回一幅畫作後，再付十萬美元去取第二幅，有幾次是由王嫂送錢帶畫，這樣來來回回的跑，前後花了將近三個月的時間，到了一九九○年三月間總算把十二幅畫全部買齊，完成這樁美事，也放下懸吊在半空中的一顆不安的心。
賣方是中國著名的領導人黃琪翔、郭秀儀夫婦，黃琪翔為國民革命軍上將，著名愛國將領，政治活動家，中國農工民主黨創始人之一，中國近代史上著名的風雲人物，黃琪翔畢業於保定陸軍官校第六期炮兵科，一九二二年追隨孫中山，歷任北伐軍團長、師長、軍長。二十九歲就升任國民革命軍第四軍軍長，抗日戰爭期間黃琪翔先後任第七集團軍副總司令，第八集團軍總司令，國民政府軍委會政治部副部長，第十一集團軍總司令，第六戰區副司令，中國遠征軍副司令等職，是抗日名將。抗戰勝利後任駐德軍事代表團團長。一九四八年脫離國民黨。一九五○年以後黃琪翔先後被任命為軍政委員兼司法部長、人代會代表等要職，一九七○年十二月在北京醫院去世，享年七十二歲。
郭秀儀(1911-2006)擔任全國政協委員、常委達二十五年，是中國著名的女領導人，熱心慈善公益，社會服務。一九五一年起成為齊白石的入室弟子，也是著名齊白石作品收藏家。他收藏齊白石的作品無數，最有名的就是這件「山水十二屏」，是中國收藏界的著名故事。

齊白石山水十二屏之7 1925 180x47cm 設色紙本

齊白石 山水十二屏之8 1925 180x47cm 設色紙本

齊白石 山水十二屏之9 1925 180x47cm 設色紙本

據劉金濤口述:「北京收藏家楊義門，是這十二幅山水的原主人」，與裱畫師劉金濤很熟悉，知道他與北京政要關係良好，於是拜託劉金濤介紹賣出，劉起先找中央工藝美院院長張仃和大詩人艾青，二人到楊家，看見此畫，張院長雙腿跪地，讚不絕口，因為主人要價四萬五千元，少一文不賣，於是二人商議一人買兩條，但喜歡歸喜歡，錢老湊不上，畫主楊義門等得不耐煩，一九六一年六月間劉金濤就找到黃琪翔、郭秀儀家，二人來到楊家看過這畫，就對主人說:『四萬五千元我們要了，但今天沒帶錢來，明天我們來取。』第二天就依約付錢將畫買回，楊義門對黃琪翔郭秀儀之爽快乾脆非常感動，第二天特別帶了一幅齊白石的大壽桃送給他們，郭秀儀看了說:「哪能白要你的畫呀，按老師生前的筆潤付你!」可以了解郭秀儀的善良和大方。

談到本件作品之首任收藏者即為第十二條屏上落款的「子林仁兄先生」，係齊白石、張大千、于非闇的摯友陳子林醫師，陳家為中醫世家，其父為大名鼎鼎的維新變法名士，我國最早的新式中醫學校創辦人陳虬，陳子林喜愛收藏，故與當時著名畫家齊白石、張大千、于非闇等人交游密切，收藏頗豐，而本件被美術史學者認為是齊白石山水畫成熟代表作的「山水十二條屏」巨作，就是為子林所繪，也是陳子林收藏眾多作品中最重要的名品，白石老人曾於一九二八年畫「仙鶴」，賀子林五十歲生日，故可推知陳子林應生於一八七九年，題曰:「子林先生藏余畫將百幅，可謂有知己之恩，先生今五十矣，贈此為壽」，在張大千、于非闇存世作品中，亦屢見子林上款。至於劉金濤所說的第二任收藏者楊義門是何許人?何時擁有此畫?則無從查考，另有一說謂:
一九五三年齊白石九十三歲祝壽展在北京故宮博物院展出時即有此「山水十二屏」，出版圖錄上已註明郭秀儀珍藏，故還須進一步考證。
因此本「齊白石山水十二屏」之流傳紀錄是一九二五年歸陳子林所有，第二任收藏者為楊義門(待考)，收藏年代不詳，第三任收藏家為黃琪翔、郭秀儀夫婦在一九六一年六月獲得此畫，一九九○年三月讓與本人，從白石老人一九二五年創作此畫到今年(二o一二)的八十七年間，轉手了四次。

齊白石山水十二屏之10 1925 180x47cm 設色紙本

齊白石 山水十二屏之11 1925 180x47cm 設色紙本

齊白石 山水十二屏之12 1925 180x47cm 設色紙本

買定以後，消息不逕而走，許多藏家紛紛慕名前來，首先是國華堂邱老董，看了十二張照片後估價九百萬台幣，不久菲律賓首都銀行鄭喬治董事長也來了，竟謙稱金額太大不堪負荷，商量可否割愛四幅，後來黃任中最大方出價五千萬台幣，接著財訊發行人孫文雄、財經名嘴謝金河、香港導演楊凡、國泰蔡家兄弟、蘇富比、佳士得、嘉德、翰海、保利、朵雲軒、誠軒、匡時、長風……等等所有拍賣行都慕名來訪，皆謂如願割愛或參拍，請優先通知云云。此外，台北國際藝博會，在國父紀念館的齊白石大展都會邀請展出，熱門程度可見一斑。
至於:山水十二屏之著錄可以說是所有齊白石作品最出鋒頭者，人民美術歷次出版的《齊白石畫集》、《齊白石全集〈十巨冊〉》、外文出版社、新華書局、文物出版社等大陸官方權威出版社、台灣藝術圖書出版社、長流畫廊出版《近代百家書畫名蹟集粹》，《「震古鑠今」長流畫廊二十五週年特展》，《五千年顛峰—中國近現代彩墨名家畫選》，等上百種，尤其是第十二幅有子林上款的荷塘清夏圖，幾乎所有的齊白石畫冊都有轉載。